千里之外槐花如雪

  一

  微信提示音连续响起。

  我正在二楼的窗口。窗外是香樟的树冠,满是细碎的,娇黄、密集、精致。五月的上海,天还没热起来,阳光却好,风也好。风和光一起,把樟树花的清香送进窗口。香樟树花好叶茂,却寄托不了我的乡愁。

  微信来自老家县城鸿慈敬老院的家属群。妈妈在年初六住进这家敬老院,那是她开始颐养天年的地方。娜娜是敬老院的工作人员,每天都会热心地晒出老人们的照片:遛弯的、聊天的、理发的、泡脚的、看志愿者表演节目的,也晒当天的主食、餐后的水果……我会在数十张照片里寻找妈妈,找到后点击显示原图,细细地端详屏幕上的她:脸色似乎变得红润了,身形似乎也胖了一些了,神色好像也变得欢快了。我仔细地辨别:那是真的,不是美颜的效果,于是一整天都是愉快的。

  娜娜今天晒出一堆槐花,妈妈正和几位老人坐在马扎上择槐花。娜娜说,老人们喜欢吃蒸槐花。群里有人回复一张笑脸,是我的姐姐,她说,甜甜的槐花是儿时的记忆。

  二

  姐姐说的是洋槐。

  上海多的是香樟,还有法国梧桐,似乎少有槐树,山东的老家却多。槐树有两种:洋槐有刺,每年的四五月间花开满树,芬芳馥郁,香甜可食。另一种叫国槐,树无刺,花也不能吃,花苞晒干后叫做“槐米”,据说可以入药或做染料。先说洋槐,它长在村头的河岸、路边,满树白花开得张扬、热烈,如一场大雪一夜间占领整个浓绿的树冠。

  少年时代的四五月份,在洋槐树上与蜜蜂争食满树的槐花是件极具成就感的事情。那些白中带绿的花,开着的像一只小小的蝶,没开的像一把小而精致的弯刀。顺着花枝薅个满把,可以直接塞进嘴里。花瓣、花托在口腔里被牙齿切割、研磨,清脆的声响伴着甜香,一瞬间占领味蕾。

  不只是我,洋槐的嫩枝和绿叶还有那些香甜的总状花序也是兔子们的最爱。那时妈妈养一大群灰兔和花兔,采集兔食是我放学后的主要工作。我相信槐花季也是兔子们的幸福时光,每当我扛着一捆白绿相间的洋槐枝走近兔栅的时候,所有的兔子都急急地围过来,它们的豁嘴儿飞快地翕动,强壮的曲尺样的后腿站起来,前腿攀着木栅,一双大眼睛充满渴望。

  窸窸窣窣的声音很快响成一片,洋槐的枝条花叶不断调整着角度优雅而迅速地消失在兔子们嘴里。

  三

  再说国槐。

  暑假时,我去采集国槐的花苞,也就是“槐米”。一根顶端固定着倒U形粗铁丝的长杆是最主要的工具,还需要一个筐或者编织袋,再就需要身手和勇气了。国槐高大,采集那些古老槐树顶梢上的槐米,往往需要爬树。用U形铁丝套住梢头长着槐米的细枝,转动长杆,槐枝一声脆响,从树梢跌落下来。在没有学过杠杆原理之前,我就能熟练制作和使用这种工具,这是农家孩子的智慧。

  妈妈在家细心照看我的槐米。妈妈说,若是受了潮或是晾晒不匀,晒干的槐米就不是鲜艳的绿色,而是难看的褐色,就卖不上价钱了!

  初中最后一个夏天,我和同村孙老师的儿子明波扛着长杆,拖着编织袋,几乎访遍村里村外所有的槐树,有被狗追赶、遭人呵斥、擦破肚皮、差一点儿掉下树来和淋成落汤鸡等种种遭遇。这些都不算什么,因为暑期结束时,我用晒干的一小袋鲜绿色“槐米”在镇上的收购站换到一小沓十元、五元、一元和若干毛票组成的“巨款”。征得妈妈同意,我在供销社里买了铅笔和漂亮的笔记本,还有一件“奢侈品”,是一根当时流行的、紫红色的人造革皮带,皮带扣是带着滚轴的不锈钢做的,光滑闪亮。

  四

  槐树,无论是洋槐还是国槐,在我的少年时代,它们分别代表原始的美味以及劳动创造财富的最初实践。

  娜娜又在群里发视频了。妈妈和老姐妹们做起年轻时的活计,双手在槐花中上下翻飞,脸上的笑意如此美丽。

  (上海市局金山分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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